纪晓岚与医药
一有这个题目的时候,首先想到的是《四库全书》。《四库全书》的纂修,始于乾隆38年,纪晓岚任总纂官(总编辑):
办理四库全书,始终其事,十有余年,甚为出力。(《恩纶》)
美富罗四库之储,编摩出一人之手。(《御赐碑文》)
高宗纯皇帝命辑《四库全书》,公总其成……所拟总目提要,多至万余种,考古必衷诸是,持论务得其平。(阮元《遗集序》)
纪昀穷十余年之力,带领一大批学者精心编纂《四库全书》,其中医家类排在子部,仅居儒家、兵家、法家、农家之后。
在这一点上,纪氏是用过一番脑筋的。他说:“农家医家,旧史多退之于末简,余独以农家居四,而其五为医家。农者,民命之所关;医虽一技,亦民命之所关,故升诸他艺上也。”说见《济众新编·序》,这是我看到过的纪昀惟一的为医书作的序。
我在读他的“提要”时,常常惊讶,他不是医家,他在文集中也常说“余不知医”,但每篇“提要”都极其精辟,能抉其精髓而持论公允,文字尤其简洁,依我看简直是“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”了。兹以金元四大家为例:首先,他一锤定音地说“儒之门户分于宋,医之门户分于金元”。然后,说刘河间的《素问玄机原病式》是在《素问》病机十九条的基础上,由原作176字演为277字。“以为细纲,而反复辨论”,由于“大旨多主于火”,所以后世张介宾攻之。“然完素生于北地,其人禀赋多强,兼以饮食醇浓,久而蕴热,与南方风土原殊,又完素生于金时,人情淳朴,习于勤苦,大抵充实刚劲,亦异乎南方之脆弱,故其持论多以寒凉之剂攻其有余,皆能应手奏功。”如一概非之,则未必有当,他特别指出“其作是书亦因地因时各明一义,补前人所未及耳!”此语足以开人悟境,不仅对刘河间一人一书,对所有人、所有著作也应如是观。
他以为张子和《儒门事亲》“大旨专主于攻”,“其汗吐下之法,当时已多异议,故书中辨谤之处为多”;又说丹溪“亦讥其偏”,“后人遂并其书置之”,但是,“病情万状,各有所宜,当攻不攻与当补不补,厥弊维钧,偏执其法固非,竟斥其法亦非也。”
至于东垣,则云:“发明内伤之证有类外感,大旨以脾胃为主”,“其间阐发医经,至为深微”,“其说以土为万物之母,故独重脾胃。”
他说丹溪“亦儒者而通医,故较方伎之流,更能明其理”,其“阴常不足,阳常有余”之论,虽张介宾攻之不遗余力,但丹溪之法自不可废,“所立补阴诸丸,亦多奇效。”
于此可证阮元说他“考古必衷诸是,持论务得其平”,不是吹捧。至今读起来,犹具指导意义。
纪晓岚是“通儒”,平素对于医药,也颇为留心。如他的《槐西杂志》记录了骨折用开通元宝钱烧而醋淬,研末酒服的验方,如仓卒间不得此钱,也可以用铜末。“此理之不可解者,铜末不过入胃肠,何以能透膜自到筋骨间”,“自结而为圈,周束折处?”,“曾以一折足鸡试之,果接续如故,及烹此鸡,验其骨,铜束宛然。”又,癃闭(小便不通)“百药不验”者,用蝼蛄(土狗子)煅灰酒服,即通。吾师朱良春先生经验证实蝼蛄确有很强的利水消肿的功效。《滦阳消夏录》还有对于雪莲的记载,这是他被贬至乌鲁木齐四年中的见闻:“塞外有雪莲,生崇山积雪中,状如今小洋菊,名以莲耳。……此花生极寒之地,而性极热……积阴外凝,则纯阳内结。”
纪晓岚性格诙谐开朗,身体很好,“年八十犹强健如常”(《清朝野史大观》)。他不能多饮酒,有诗云:“平生不饮如东坡,衔杯已觉朱颜酡”;但特别爱吃肉,常常粒米不沾,大碗大碗地吃肉(采蘅子《虫鸣漫录》),《啸亭杂录》更说他“日食肉十斤”。他嗜茶,有茶星之名;好女色,更嗜烟如命,因而有“纪大烟袋”的外号。他的烟袋绝大,能装烟3~4两,每装一次,“可自家至圆明园,吸之不尽也”(《清朝野史大观》)。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不良嗜好,影响了他的身体。嘉庆10年即1805年,他82岁,2月10日病已13日,当时朱珪去看他,纪晓岚还拉着朱珪的手说:“昀(晓岚名)无他病,苦痰涌耳”,次日即去世(《纪文达公年谱》)。
纪晓岚是近视眼,配戴过眼镜,有诗记其事云:“暗中摸索敢相夸,未老先看雾里花。眼作琉璃君莫笑,尚愁人道是红纱。”语涉诙谐,可以想见其人矣。
相传他还有一幅嘲讽医生的联语,用唐人孟浩然《岁暮归南山》诗中的句子“不才明主弃,多病故人疏。”意思是:我没有本事,所以皇上不用我,又因为经常生病,朋友来往也很少了。他改动了两个地方:
不明才(财)主弃,多故病人疏。
这样,意思就变成:医理不明,所以有钱人不找他看病,又因为在诊疗中经常出事故,求他治病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少了。
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,真是匪夷所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