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修之秋声与刘河间论
朱明 北京中医药大学
北宋欧阳修是著名的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,其《秋声赋》是脍炙人口的名篇,全文言辞晓畅、声情并茂。该赋作于仁宗嘉佑四年(即公元1059年)秋,欧阳修时年五十三岁,当时的他身居高位,中进士已29年,饱历人世沧桑。他此时以“秋”为题,骈散结合,旁征博引,畅意抒怀,其中所体现出的“天人合一”的思想尤值得中医学家重视。
欧阳修由社会和自然两个方面对“秋”展开论述:“夫秋,刑官也,于时为阴;又兵象也,于行用金;是谓天地之义气,常以肃杀而为心。天之于物,春生秋实。故其在乐也,商声主西方之音;夷则为七月之律。商,伤也,物即老而悲伤;夷,戮也,物过盛而当杀。”古代用天地、四时之名命官,如天官冢宰、地官司徒、春官宗伯、夏官司马、秋官司寇、冬官司空,这便是所谓“六官”;其中秋官司寇掌刑法,故秋天是古代刑官行刑的季节。春夏为阳,秋冬为阴。从五行来分,秋属金,应于西方。由于古来素有“沙场秋点兵”之说,所以秋又是战争的象征,一派悲凉肃杀之气。夷则为十二律之一,为七月的音律。《礼记·月令》:“孟秋之月,律中夷则。”夷,是删刈、杀戮之意,反映出万物由繁荣到衰败的自然规律。这与《黄帝内经·阴阳应象大论》所述“西方生燥,燥生金,金生辛,辛生肺,肺生皮毛……在色为白,在音为商,在声为哭,在变动为咳”同出一源。
可见,作者充分汲取了前人对秋季的认知与感悟,把“秋”与官令、阴阳、五行、音律等配属起来,甚至用“伤”解释“商”,用“戮”来诠释“夷”,突出了秋季对万物强大的摧残力量,说明万物盛衰的自然之理,从而表达出自己对于宇宙、社会与生命的哲学思考,进而迸发出“奈何以非金石之质,欲与草木而争荣?念谁为之戕贼,亦何恨乎秋声!”之由衷感叹,启人深思,撼人肺腑。
文中又说:“嗟乎,草木无情,有时飘零。人为动物,惟物之灵。百忧感其心,万事劳其形。有动于中,必摇其精。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,忧其智之所不能;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,黟然黑者为星星。”这段尤与中医养生思想相契合,甚至可以说,它可能对金元时期医学的创新思想有所影响——如刘河间关于“秋燥”之说,李东垣情志内伤所导致的热中证,朱丹溪的“情志-相火”理论等。
特别是刘河间,作为金元“新学肇兴”之先驱,他认为:燥气兼具阴阳二性,虽当属秋令,阴冷内敛而萧然肃杀;然而却又呈现火性,催叶落,干河床,焦内燥外,正如《易经》所云“燥万物者,莫熯于火”;从而衍生出“燥化火热”的结论。具体到人体,会出现诸涩枯涸、干劲皴揭的病理现象,表现为皮肤启裂,手足如斧伤,甚则麻痹不仁等等,这无疑加速了物质自身的转化过程,部分生命体也会因此而枯槁衰败。这也即是欧氏所谓“渥然丹者为槁木,黟然黑者为星星”的含义。秋天枫叶变红亦为“燥气化火”的印证。因此,河间针对燥气的特性,提出了“开通道路,养阴退阳,凉药调之,慎勿服乌附之药”的治疗原则,切中肯綮,垂法后世。
由此我们不难体会到,中国的学问一脉相承,文史哲医浑然一体,理论与实践难以割裂。宋儒大家往往有丰富的医药学知识,像苏轼、黄庭坚、朱熹等;而医林之中亦不乏儒师风范者,如朱肱、郭雍、许叔微、朱丹溪等。尤其是宋代理学的“五子二先生”对医学产生直接影响,恰如丹溪嫡承朱熹正传,而明代的张景岳远绍邵雍之学等;还有周敦颐的一篇《爱莲说》,以植物晓喻人性;张横渠的“人但物中之一物”体现出宇宙生态观。当然,还有沈括关于秋石的提炼,寇宗奭的本草学成就等,均是我们今天应当好好继承与发掘的。
应当看到的是,我国宋代的科学技术水平居世界之先,四大发明并同中医、中药的全面发展与国际交往在当时可圈可点、独一无二,体现出一种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完美融合的境界。在这样一个广袤的历史背景下,再读欧阳文忠的名篇,如饮甘醇,余味无穷。